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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里腐烂


  我们在这里并不是专门研究宫廷之事,柏杨先生将来如果上天假年,能活到一百岁两百岁,可能写一本宫廷学。盖宫廷和监狱两个地方,实际的内容和它们应该有的内容,恰恰相反。按字面来讲,监狱该是一个守法之地,凡是不守法的家伙,或是犯了法的家伙,统统关到里面,教他守法。可是固不见得也,左搞右搞之下,监狱反而成了一座藏垢纳污之所,社会上各式各样违法犯法的行为,监狱里都可以找到,而且公开地干,谁也没办法。在社会上犯了法,有监狱可以关他。在监狱里犯了法,就没有啥地方可以关他啦。高雄看守所不是发生狱吏活活打死犯人之事乎?犯人是穷光蛋,拿不出香烟钱,狱吏就大发雷霆,予以臭揍,以励来兹,结果打得一命归天。归天还不是白白归天,你有啥办法乎哉?二十世纪的监狱尚且如此黑暗,之前的监狱更可想而知。夫监狱者。招牌上是“有法有天”,实际上是“无法无天”也。
  宫廷等于监狱。小民可怜巴巴地认为:天子既然是圣明之人,宫廷当然也是圣明之地;无论啥民,只要弄到皇帝那里,一定可以得到公平裁定;当皇帝的一个个正直公正,内圣外正,做人做事,无不皇恩浩荡。小民眼中,皇帝乃神仙的化身,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有哲学的基础和道德的规范,简直又好又美,又高又尖。于是事情就不对劲啦,盖每一个普通小民,都有一个清洁圈,没有人去侵犯它,既令有人一时昏了头,侵犯了它,也会为法律和道德打击得头破血出,而宫廷便不然了矣。皇帝不但可以杂交,而且还可以色开乱伦——杂交视为当然,乱伦也无人可奈他何。别看有些当皇帝的不过只十五六岁、十七八岁,满身都是兽欲,但他却硬是法律的道德的化身,强奸姑嫂姐妹都有法律基础,上“蒸”庶母,下“扒”儿媳,都有道德规范。于是宫廷也者,遂和柏杨先生府上的毛坑一样,臭可不闻也。——写到这里,看见香港《自由报》上一篇文章,文章名曰:“南宋偏安有人才”,作者李伸侯先生,摘几句原文于后,请你拜读,原文曰:“(岳)飞二上章辞太尉,诏仍不许。未几,(岳)飞扈跸至健康,召至寝阁,玉音宣谕曰:如何,何如。”读者先生请看其中教人发麻的“玉音”吧,夫玉音者,皇帝说的话也,现在已是一九六三年九月,尚有人把那满腔私欲的卖国贼赵构先生说的话,称之为“玉音”,可见中国知识分子中权势之毒之深矣。呜呼,在老鸨型知识分子里,有权的王八就是大爷。
  我们说宫廷之事,想指出一点,那就是所谓万人羡慕的皇宫,实际上只不过壳子金碧辉煌,里面固流血流浓。罗素先生曾说过,权力产生腐败,绝对的权力,产生绝对的腐败。一个人一旦成了高阶层,而那高阶层又无所畏惧,如果再有一种一意孤行的地头蛇性格,准会搞成一盆浆糊。不但男的乱,女的乱。公主乱尚有可说,正牌皇后也乱,便没得可说矣。晋王朝第三任皇帝司马衷先生的妻子贾南风女士,嫌她的丈夫不懂风情,就派人到洛阳街头,物色年轻力壮的小白脸,物色到手之后,请他们喝上一盅,把迷药放到酒里,等到小白脸人事不醒,然后用毯子包起,载回寝宫。小白脸张目一看,咦,此何处耶?刚才还和一个老太婆说话呀!有侍女告曰:“小伙子,你有福啦,这是天宫。”男人都是臭而且贱的,既然有女自甘奉献,天宫就天宫吧,沐了浴,更了衣,一位个子稍矮一点、体态稍黑一点的女人进来,和他恩爱非常,如此神仙生活,过了若干天,再被药酒迷过去,送到刑场,照脖子上一刀,砍下尊头。
  比贾女士高级一点的,有武曌女士,武曌女士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南周王朝在她治理下井井有条,可惜生在那个女权低落时代,踢腾到最后仍是载了个嘴啃地。这且不去说它,要说的是,她不像贾南风女士鬼鬼崇崇地搞,而是明目张胆地大搞物搞,张易之先生和张昌宗先生,两位兄弟,一个五郎,一个六郎,简直得其所哉。张昌宗先生尤其漂亮,杨再思先生便猛拍其马屁曰:“人言六郎似莲花,非也,正谓莲花似六郎耳。”杨再思先生是当时的宰相,圣崽们往往以官大官小衡量是非,可知杨先生语不诬也。诗人以“桃花”比女姈,宰相以“莲花”比男人,可见小白脸处处占便宜。这还不算,当时还有很多男人,自己吹自己的阳物巨大,床上功夫更超艳人寰,以求进宫献身。凡此都是史书上说的,非柏杨先生要写黄色文章也。
  于是有人责备贾、武二位女士迷于淫乱矣。我想凡是责备二人淫乱的朋友,都应绳捆索绑,送到官崽大学堂解剖室去做实习标本。呜呼,历史上有哪一个男皇帝不是美女如去乎?男皇帝美女如云,没人敢讲话,不但不敢讲话,甚至根本没有想到那是不应该的,而且还努力奉献自己的女儿哩。对一位只不过拥有三四位“面如莲花”的武女士,就容忍不得,其奴性何太深也乎哉。
  人类的杂交本能,在宫廷中可以说发挥到淋漓尽致,由杂交而乱伦,更如水趋下,顺理成章。《红楼梦》上柳湘莲先生对贾宝玉先生曰:“你们贾府,只有门口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我们也可以曰:“中国宫廷,连门口两个石狮子都不干净。”贾府尚有一位尤三姐小姐例外,为天下有骨头的女子争一口气,而宫廷中却连一位尤三小姐都没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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