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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阅读之四:非子和他的日记、独白以及书信

  一直在等他的电话,一直等。打到他的办公室,没人。
  想他,忧伤而又温情脉脉的。
  我们是在查经班认识的。宗教对我而言是神秘的而我天性要被神秘的东西吸引而且那里有不少的中国人,可以随便的聊聊天。我经常觉得非常的寂寞,就是寂寞。茫茫尘世我为谁而歌为谁而忧心忡忡这当然不是很重要的事然而我会为之感到寂寞的呵。
  人是弱的,人需要超现实力量的支撑。
  他来了,他在我的心里了。我想界定我的感情,这是为什么呢?我是在爱他吗,怎么又会爱呢?这让我不安,爱情是恐怖而危险的。爱情象小孩子的动作你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
  可是一切太自然了,我没有警惕,我不相信我还能全身心地投入,我在崩溃,全线崩溃、崩不成军。
  阑尾是普通的常见病,我在美国割盲肠,肓肠是没有用的器官。在医院做完手术的当晚,他一直陪著我,他说,今年不是你的本命年吧,人说本命年的运气不好,我来帮你看看手相。手握著的时候,突然平白无故长出对他的依恋一种久违的相亲的感觉。这有点不可思议,我宁愿相信是由于人在病中,极方便感悲人情。
  “我要走了。”他说要深夜开车返回费城。
  我尽力伸出一只手抱了他俯身向我亲来的身体。“开车,小心一点。”抱他的瞬间我知道等待我的是我要他想再抱他。
  他第二天下了班又开了近两小时的车赶到医院。
  我吞吞吐吐慌乱紧张地诉说,我们不能做朋友了。
  你说什么?出了什么事?
  我,我。我说不出口,我期待著他觉悟。
  药真影响了你的精神。
  也许吧,我。
  说出来,有什么就说。
  好,我说。我想这是我的感受接不接受是他的事。
  我要你。我说了。
  怎么会这么快,你怎么会?
  我要你!我要你!就是这样。
  我自投罗网,有时觉得自己平静了,能从容不迫地对待他了。更多时候是敏感和嫉妒,他无心说一句话,我突然就哭了。
  他站在我的面前,那种东西又不经意来临。最后就舍不得。
  温柔泛滥,温柔令人心碎,温柔更令人恐怖,这是溶身的恐怖。温柔让记忆收缩又扩大,一次又一次。
  春天,我很容易绵绵柔情不绝、姹紫嫣红,我改晚起晚睡为早起早睡并施淡妆似乎有清丽雅之风度,几分淑女样子很有点可笑,这是季节的错误。
  我是谁?知识妇女、东游西荡的浪女?电影导演、他的情妇?我是什么呢?不想追问下去了,我陷入身份年龄职业的困惑之中除了女人写在脸上每月一次的经血证明我拥有的是一具女体外。一旦表情严肃地追问所以然我可能接近某种危在旦夕的临界线了。
  自杀和卖淫一样新鲜、刺激,都可化作艺术。
  我是糊里糊涂走马观花的孩子。我不要洞察秋毫、深谋远虑。
  我把自己放在第三者的角度。立于半山腰打哈欠吗?我做不到舍身跳崖,也许可以原地盘旋参禅打座。作为尘世之人,生命的本质被揭发是极其残酷的,可以庆幸的是我不知死期将至。
  第一次主动走向一个男人,而且以孩子的倔强。
  好想再抱抱他,头埋在他的胸前,坦坦然然轻松天真。
  我不写了。晚安。
  想著你的非子
  不堪忍受-爱情
  我叙述遥远的细节,记忆分裂出这个符号,爱情,不堪忍受。
  很多时候我和记忆浑然一体,很多时候爱情是隐喻。温柔如水如水般沉沦或者如刺伤行人的荆刺宁死不屈。
  爱情吊在头颅之上,神秘、诱人而难以判定,象殉情的古典少女,随著季节的变化而更为旗帜鲜明。
  漂泊的灵魂容易执著于边缘的局部,我立于平面。
  爱情便是这样,不堪忍受无法脱逃。这种病毒以上帝之手植于我们的身体象希望难以击破象尘埃难以拂去。
  不堪忍受,爱情如同我们深不可测的命运如同年幼的命门一触即溃。
  雨季来临了,无边无际的欲望滋生在雨中,那逃遁的温情不期而至并且喋喋不休。把自己摆上祭台和爱情,在雨水之中燃烧再燃烧。
  火焰没有性别。
  他是给我浇水洗澡的男人,在月光下。
  你把你的双手放在乳房上,好吗。
  好。
  这样很好。我喜欢看你的乳房。
  他的手揉著我。我在溶化,雨水一点一滴顺流而下。
  我突然想到了死,死,是那么高深莫测、高不可攀;死,又是如此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可触。
  我双手交隔著他厚厚的绒衣搂著他,头紧贴他的胸,轻松温情,他尽量用衣裹著我的前身。我坐在一平方尺的小橙上,他站在我的双腿之间。
  我的手伸下去,我摸到了他的那里。
  你抬下头,我想看你,他说。
  不。人有时候是会不好意思的嘛。
  你难道就一辈子不看我。
  有什么了不起,看就看,我咬牙说,我得准备一下。
  我抬眼注视。
  你很漂亮。他说。
  这是纽约42街的长途火车站。我们从哥大上了一线地铁,到42街下,又上上下下几次电梯。我送他回费城,(她的情人在费城,历史课本上说,费城打响了独立战争的第一枪,敲响了独立的钟声,这钟声鼓舞著为自由而奋斗的人们,讲说员用中文充满激情地朗诵著。)每一小时都有一班车去费城。我们到的时候是六点,再等一小时,坐下一班车,好吗?我说。
  好的,可我想抽支烟,我到街上去。
  这里不能抽?
  是的。
  我陪你。
  早晨纽约还是阳光灿烂,此时突然乱风。他在秋风中吞烟,我看著五颜六色的人脸,大多数的人在匆匆赶路也有好事男女在街边公开调情挤眉弄眼,我也随之激动,很可观的风景呵。
  她的情人上公车时用力抱了她要她好好睡觉不要象小女孩谈恋爱那样晚上睡不著要她好好保重自己不要搞得太沉重林妹妹似的敏感这样不好。非子有些悲哀夸张地喊你是不是在笑话我我不准你笑我。她的情人又用力抱她说我不会笑你,怎么会。谁叫你来碰我。
  非子果然孩子气地推开他,赌气地低语,我不和你玩!你没有心。你很久不给我打电话。以后你打电话过来我也不接。咱还有志气!
  女人就这样,毫无逻辑没理性,女人真是外星人。他急了。
  男人的逻辑就是认为女人没有逻辑是吧,就象有些人的道德就保持在不准别人不道德上。非子也嚷。
  作曲家按住非子的肩,教训道,还有多少事要做呀,我们真的过了可以随时赌气的时候,生活太具体了。
  恋爱中的女人难免夸张感情,况且在季节交替时更易变化多端。不知为何在和他的斗嘴中我能得到乐趣,明明说的气话说著说著自己也就当真,真生气觉得他不懂我,我手捧著的这份爱究竟能走多远呢?每次我都希望他说软话来哄我,认错哪怕是口是心非地认,我开始佯装不睬,他坚持著,直等他放弃努力我才反过来哄他说好了吧好了吧而我在他的讲和中说些都是我不好的废话最后言归于好好得比未吵之前更缠绵。这样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倒是其乐无穷。
  我和他之间的爱情姑且称之为爱情其实缺乏欢欣鼓舞的激动,多为对未来的无奈,寂寞中击中灵魂的心碎心痛。
  从大处看,人生那有意思,生不能选择死不能避免,还要面对肮脏的人事看些白眼。人生退而求一点小趣味,小妇人的琐碎的小欢乐。女人守一份情感,男人以为还有社会还有事业还要去瞎搅,以为有真快乐大幸福,其实和女人殊途同归,一样地死。我不是看不清楚结局和人生的真相。我就是这份心不宁,你不准笑我。
  沉住气!我们还有时间,不要急嘛。他说。
  你要我沉住气,好,我沉给你看。你以为我做不到吗?我还能闭气呢。我先倒吸一口冷气,沉给你看。
  日子还很长呢,我们又没分,只不过这几天忙没打电话而已。
  我沉不住又怎样,我不要沉。何必吧。我离四十不惑还远呢?我就要活得放大一点,不过你放心,我会慢慢朝那个方向奔。那些走马观花的抽身世外,泠眼观之自以为的道呀禅呀超脱呀回自然呀。
  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被一个三十四岁的男人教导你要沉得住气这是尴尬的事。最要命的是非子忍不住要解释说还不是因为动了真心,人就变得不洒脱,就急就不平。让他看到了我的可怜我的弱,我没包自己,也不会。做人一直这么直直地做。说他没有心也不过是使小性子女人恋爱时常用语。如果真觉得他没有心还用说出吗。他竟也信“你认为我没有心?”
  “就没有”非子的气又堵上了,真是的。这个笨人。
  沉默了一会非子终于忍不住先说,反正你不要勉强自己,不要有被逼的感觉。没有时间或者不想打电话就不打。
  我只想告诉你,我的心明明白白,我只不过每天有一大堆事要做,我要写曲子我要打工,男人嘛,女人在情感上有天赋的才能,我没有你要求的那么细,但我心里有你。不要三天没打电话就乱发脾气说狠话。我要面对很多事。
  十二月三号电话记录:
  你不该这么说。我说。
  你不该这么做。他说。
  我做什么了,不就是一本书。如果是王明给我借,我不好说不借。
  那就是说只见过一面的人你可以为他做事,那我宁愿做朋友,不做情人。
  我那是真的不借你,不过说说。你如果再说一篇,我会给你的。
  我这人不求人的,不说第二次,这你要知道。
  我不知道。真是的。
  我知道你的书多,一些人借了就不还,可我象不还的人吗。王明能借,李子能借,
  我不能?
  好的朋友只能从我这里偷书,不熟的人能借到。人,有时候对外人就好些,对家里人就苛刻些。
  我就不理解,她也是这样回家对我发脾气,对外人可客气了,重话都不会说一句。我不,我对家里人好。
  家更应该是无所顾忌的地方。
  我想要你知道我的脾气,免得以后又误会。
  我为什么要解释,见鬼了。
  非子至今不明白为什么陷进去了呢,稀里糊涂没有一点戒备,放下了全副武装放下自尊象个没经世事的小丫头。她又是何苦呢,这不是谈恋爱的时代这是离婚或者说是水性杨花眉来眼去找情人的新时代。依非子的漂亮聪明以及幽默,幽默是妇女从男人的世界解放出来的最重要的标志。寻个比他具更好物质条件之男人从逻辑上不能不成立。女人是可以物质化或者庸俗化。他没有足够她奢侈的金钱(花钱的感觉很痛快尤其是化别人的钱)又没有令她仰视的身高一米八,只是刚刚翻了一小半身的写曲的。爱情使人丧失理性智力常识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妞。
  然而事实上非子不管他真心不真心值不值,我不管了,我喜欢,我乐意。他不坏,这就行了。我不管结局。抱著他,听他谈他的音乐看见他放肆地笑,说,非子你要对我好。
  也许我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的。可是有了这份心又怎么办呢?我恨我自己。我受不了这种感情的敲打,她越来越烈越来越旺。
  不理我就算了,那有过不去的坎。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不是不知,可是即知终要散又何必聚呢?这事后的伤心痛疼却是绵绵无期余音不绝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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