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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云


  他弯着那肥肥,短短的手指。
  “我快三岁了!”
  那神情仿佛他是大得不得了的大孩子了,他开始要自己脱衣,穿衣,也爱坚持他的自以为是的意见了。
  “我是大孩子了嘛!”他总是骄傲地提醒大家。
  三岁,多么稚嫩的年龄,然而看着他从跌跌撞撞,而呀呀学语,而哼哼唱唱,又不得不承认他是一天天在成长,在懂事,他会在你忙碌时,突然问你一句:
  “妈妈你累了吗?”
  他也会在你做好吃的点心糕饼给他吃时,搂着你的脖子说:
  “嗯!好吃,谢谢妈咪!”
  世界上还有什么言语比重稚的心语更迷人?他使做母亲的忘却了辛苦,忘记了他的无理取闹,每天看着他一张健康可爱的笑脸,你就觉得面对着的是一个阳兴普照的世界。回想着他成长中的片片断断,变成了一串甜蜜的记忆。
  从小他就好奇,好动,不到九个月,才刚会扶着小床站立,就已经想爬出离地四、五尺高的床栏,他常在午觉醒来,不声不响地站起来,然后把一脚跨上床栏,做太空飞人状,常常吓得我出一身冷汗,于是,不得不守着他的小床,以防他午睡醒来,一时兴起,爬上闲栏而跌断了脖子,学会走路后,他的冒险心更大,他最有兴趣的地方就是厨房,也许是他特别好吃,他知道好吃的东西全来自厨房,特别是那些香甜的糕饼都是由烤箱出来的,他一到厨房,就拉下烤箱的拉门,把头伸进去,只露出那三分之一肥短的小腿,他没想到自己变成烤乳猪时有多恐怖?我在厨房加了栏杆,但是他常常用那力道山似的全身之力,把栏杆拉开,他的探险精神总是使做妈妈的我,成天精神紧张,除了时时跟在屁股后头别无他法。
  朋友们看着他的精力充沛,就笑我怀他时一定不是每天练跳高就是竞走,否则怎会生出如此十项全能的儿子。真是天晓得,我生平最怕的就皇跳高和赛跑,怀他时我正在选修美国小说和文化,完全是一副努力用功勤奋向上的好榜样,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写报告,他应该受够了文学的熏陶才是。唯一的可能是,我看了许多马克吐温的作品,想来他很崇拜吐温公公笔下的人物,因此一心要向汤姆和哈克伯利学习。
  在他两岁以前,我不曾好好写一篇像样的东西,他是全家的搜索者,只要他醒来,他总是忙得一刻不停,他曾爬到床底下去拉出一本旧杂志,他也会钻到柜子后面拉出一只破鞋子,东西找不到了,问他,他会一副任重道远的样子认真为你找寻。有一次,我要出门了,却找不到车钥匙,遍寻不着,却看他弯腰屈腿也找得满头大汗,最后从他的枕头底下翻出来,他还非常得意地拍手跳跃。
  也许是上面有哥哥的关系,他学话学得早,当他发现嘴的功用之后,他除了四肢照忙之外,他的嘴也常发出惊人之语,使我们不能忽略他的存在,更惊异于他小脑袋时刻不停地创出新花样。
  有一天带他上超级市场买东西,付帐时,前面站了一位吨位至少在三百磅以上的超级胖子,他目不转睛地看了那位男士之后,终于下了结论:
  “妈妈,他是个大胖胖。”
  虽然那老美听不懂他的国语,我仍正色地纠正他:
  “不可以这么没礼貌。”
  “妈妈叫我小胖胖,妈妈没礼貌。”他好委屈地说。
  他也爱看书,一本本的翻,一本本摊满在地毯上,常常把他那爱整洁的哥哥气得大叫。每天晚上临睡前,当我念完故事,他总是要我陪他。有一天,我对他说:
  “大孩子是不用妈妈陪的,只有小娃娃才要人陪。”
  他沉思了半晌,找到了答案:
  “那!爹地是大娃娃,他要妈妈陪。”
  冬天,风大时,我要他们在屋子里面玩,因为那坚厉的风总是刮得眼睛鼻子淌水。
  “那呼呼的大风会吹得你流眼泪。”我说。
  “不是眼泪,是眼睛出汗,哭,才会流眼泪。”
  他的哥哥笑弯了腰。
  “眼睛怎会出汗,笑死人。”
  “会,眼睛会出汗,眼睛不怕冷,眼睛不穿衣服。”
  他又急又气,直着脖子,上气不接下气。
  而现在,他逢人就说:
  “我快三岁了!”
  “真的?你是大孩子了,你长大要做什么?”朋友故意逗他。
  “和哥哥一起上学呀!”
  他如此地渴望长大,使我更珍惜他幼年时依赖我时的稚嫩,每天早上送了哥哥上学之后,我牵着他的小手,穿过草地走向那一片原野去散步时,他天真的儿语,不成调的歌声像一首优美的诗歌流遍我的全身。当他发现那一片白茫茫的芦苇时,他高兴地欢呼:
  “看!妈咪,地上好多云,那是不是地上的云?”他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问我。
  我不知道芦苇是不是地上的云,但是,他给了我一个童话似的快乐无忧的世界,是千真万确的。
                 廷儿三岁生日前夕于绮色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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